​苏轼​与门生:一群段子手,一门忠义士

文艺朋友圈:苏轼与六君子

苏轼北宋时代最杰出的文学家,才华出众,风流倜傥,诙谐幽默,极富人格魅力,享有很高的声誉,自然会有众多的仰慕者、追随者。

在当时和后世眼中,与苏轼关系最密切的当属苏门四学士苏门六君子。四学士是指黄庭坚秦观张耒晁补之,六君子是在这四个人的基础上,再加上陈师道李廌

那么,为什么人们要将这六个人特别称之为苏门六君子呢?这六个人,年纪最大的是黄庭坚,只比苏轼小九岁;年纪最小的是李廌,比苏轼小二十三岁。

六人中,文学艺术成就最大的是黄庭坚,苏轼最喜爱的是秦观;面对权贵,骨头最硬的是陈师道;与苏轼结识最早的是张耒晁补之;命运最不济,最让苏轼操心的是李廌。苏轼与苏门六君子同呼吸、共命运的主要原因有两个:文学与道德。

我们先来看文学。

首先,苏轼与六君子都有很高的文学才华和文学成就。六君子之所以汇聚在苏轼门下,首要的原因是他们对苏轼的文学艺术成就非常钦佩。如黄庭坚评价苏轼说:“余谓东坡书,学问文章之气,郁郁芊芊,发于笔墨之间,此所以他人终莫能及尔。”又评价苏轼的书法说:“翰林苏子瞻,书法娟秀,虽用墨太丰而韵有余,于今为天下第一。”“以文章妙天下,忠义贯日月之气,本朝善书,自当推为第一”,将苏轼的诗文、书法都推为当今天下第一,可以说是极尽推崇备至。黄庭坚作为北宋可与苏轼相提并论的大文人、大书法家,他的评价可以说是专家之言,有非常重要的意义。

六君子中,文学艺术成就最高的是黄庭坚,苏轼对他赞誉有加。黄庭坚只比苏轼小九岁,算是同辈人。而他在诗歌与书法方面,都与苏轼并称“苏黄”。因此,苏轼对黄庭坚有一份特别的尊重。

《渔隐丛话》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。一个叫昙秀的人从海上来,见到苏东坡,拿出一幅黄庭坚的草书问:“您看这字写得怎样?”苏轼回答说:“张融有言:‘不恨臣无二王法,恨二王无臣法。’吾于黔安亦云。”

二王,就是王羲之王献之父子,是中国古代书法史上的书圣。我不恨这二位我学不到手,我恨的是他们看不到我写的书法。这是何等自信,何等豪气干云。但这不是黄庭坚自己说的,而是苏轼替他说的,可见苏轼对黄庭坚书法的评价之高。

黄庭坚当时在诗坛的地位很高,因他自号山谷道人,他的诗就被人们称为“山谷体”。一次,苏轼就模仿黄庭坚的风格作诗,并自注“效山谷体”,黄庭坚见了十分惶恐,连忙赋诗表明愧不敢当:“我诗如曹郐,浅陋不成邦。公如大国楚,吞五湖三江。”并特意在苏轼这首诗后加了一个题记:“子瞻诗句妙一世,乃收敛光芒,入此窘步以见效,盖退之(韩愈)戏效孟郊、樊宗师之比,以文滑稽耳。恐后生不解 ,故追韵道之。”

由此可见黄庭坚对苏轼恭敬谦逊的态度。晚年,他将苏轼的画像悬挂在厅堂中央,每天清晨都要整冠上香,态度极为恭敬。有人不解地问他:“您与苏翰林当年并称‘苏黄’,声名实不相上下,何必如此恭敬?”黄庭坚马上反驳说:“庭坚望东坡,门弟子耳,安敢失其序哉?”这既说明了黄庭坚的谦逊,又能看出苏轼在弟子们心中的分量。

黄庭坚

除黄庭坚外,苏轼在六君子中特别喜欢秦观,这也与文学有关。苏轼最初并不知道秦观,做杭州通判时,一次去扬州,当时秦观在扬州知道了这个消息,就模仿苏轼的风格作了几首诗,写在寺庙的墙上。

苏轼游览寺庙时看到了,非常吃惊,自己也糊涂了:自己明明没有写这些诗作呀。后来见到朋友孙觉,孙觉给他看了秦观的数百首诗,苏轼这才反应过来,说,那个在墙壁上题诗的,就是这个小伙子了!从此对秦观关爱有加。

后来秦观被贬藤州之后去世,那时苏轼在刚离开海南岛北返中原的途中,听到这个消息后,非常悲痛,几天吃不下饭,将秦观的名篇《踏莎行》中“郴江幸自绕郴山,为谁流下潇湘去”两句,写在扇子上,发出“少游已矣,虽万人何赎”的沉痛叹息。由此可见苏轼对秦观的喜爱。

事实上,也正是因为苏轼对秦观的喜爱,民间才会有秦观是苏轼妹夫的传说。我们现在都知道苏轼没有妹妹,他有个姐姐,早就去世了。但为什么民间会编出这样无中生有的传说呢?因为大家觉得秦观像他妹夫。两人不仅关系很亲密,而且秦观风流倜傥,具备其他五个人身上没有的一种气质。这种风流倜傥,就跟苏轼的气质特别接近。

秦观

在民间的传说中,苏小妹与秦观结婚时,在洞房花烛夜,苏小妹给新郎秦观出了一个上联——“闭门推出床前月”,让秦观对下联,否则就不准进洞房。秦观虽是个文思敏捷的才子,但此刻心中焦急,在门外徘徊沉吟了许久,还是无法对出下联。

苏轼一看妹夫如此为难,就想帮他一把,但又不好直接说破,于是从旁偷偷拣起一块小石头,扔到院中的池塘里。秦观听见这“扑通”一声,就如修禅之人得到了当头棒喝一般,立刻被激起了灵感,下联就对出来了——“投石冲开水底天”,这下可真对得工整而巧妙!

这水里不是有星星、月亮的倒影吗?水里也有另外一个天空啊!向下投石,却冲破了本应该在上面的天空。那不就是“投石冲开水底天”,简直是绝对!这样新郎就获得了进洞房的权利。这是个多么有趣的故事啊!事实上,苏轼与秦观第一次见面是在神宗熙宁十年(1077),当时苏轼任徐州太守,秦观已经二十九岁,而且早已娶妻,夫人是徐氏,不是苏小妹。

也许大家会问,六君子既然如此仰慕苏轼,苏轼也很欣赏他们,那么,这六个人的文学风格是不是都与苏轼很相近?按理说,弟子们都应该继承老师的衣钵呀?事实恰恰相反。

苏门六君子之所以很受人们的推崇,一个很重要的原因,就是在文学上他们都能保持各自的独特风格。张耒就曾经十分形象地描述过苏门师弟的不同风采:“长公波涛万顷海,少翁峭拔千寻麓,黄郎萧萧日下鹤,陈子峭峭霜中竹,秦文倩丽舒桃李,晁论峥嵘走珠玉。”

而且苏轼也鼓励他们保持自己的独特风格,不要跟自己相同。正因为如此,苏门内部彼此学习,互相批评、讨论的气氛非常浓厚,也令人羡慕,这是苏门六君子令后人无比仰慕推崇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。

弟子们可以随意改动他的作品,他也只好表示无奈。张耒在《明道杂志》中记载:“苏长公有诗云:“身行万里半天下,僧卧一庵初白头。”是说一位行脚僧,几乎走遍了半个天下,在一个寺庙歇了脚,头上正顶着大太阳,用的是“白头”对“天下”。黄庭坚见了提笔便给改成了“初日头”。张耒问原因,黄庭坚说:“岂有用白对天乎?”张耒不以为然,过几天问苏轼。苏轼回答说:“若是黄九要改作日头,也不奈他何。”这说明什么呢?只要是好的,苏轼是不会强人所难。这种融洽的气氛,让后人羡慕。

正因为如此,所以苏门内部总是充满了和谐愉快的气氛。《却扫篇》中记载了这样一个颇有传奇色彩的小故事。

北宋名臣富弼(受封郑国公)去世后,家人请苏轼撰写神道碑碑文。苏东坡一开始冥思苦想,都没有灵感。一天午休的时候,梦见一个伟岸的丈夫来访,来人自称是寇准,梦中相与交谈很久。醒来后,苏轼文思泉涌,提笔成章。

写好后,拿给张耒看,张耒说:“有一字未甚安。”并解释说,碑文末尾,一开始说“公之勋在史官,德在生民,天子虚己听公,西戎、北狄视公进退以为轻重,然一赵济能摇之”,这个“能”字,不如改成“敢”字。苏轼听后连声夸奖:“您的指正太好了!”他当即改动文稿,《富郑公神道碑》就此定稿(事载《却扫编》)。张耒是苏轼的学生,却也是他的一字师,由此可见苏门师生相处的融洽。

又有一次,苏轼将自己的几首词拿给晁补之和张耒看,问他们:我的词作与少游(秦观)相比如何?两位回答:少游写诗像小词,您的小词写得像诗。

要知道,在苏轼的时代,词作一般是供人们在酒宴娱乐场合演唱之用的,所写的内容也大都是与歌儿舞女、男女情爱有关的题材,将小词写成诗歌风格,这绝对谈不上是对苏轼的赞誉,反而可能是一种善意的揶揄。

至于秦观的诗歌,却写得如同小词一般,更是比较低的评价了。可见,晁、张二人对老师与秦观是各打五十大板。苏轼拿自己的词作与学生争胜,让学生评价,这说明他意欲在婉约之外,另开一门词风,却不料首先受到来自门生的批评,苏门开阔豁朗的风气由此可见一斑。

与此相关的还有一则著名的轶事:有一回,苏轼听优人唱曲子词,乘兴问道:“我的词,与以前流行的柳永之词,有什么不同?”那幕士答道:“柳中郎的词,只需要十七八岁的女孩子,手执红牙板,低吟浅唱‘杨柳岸、晓风残月’就行了;而学士您的词,则要关西大汉,手执铜琵琶、铁绰板,高歌‘大江东去’。”苏轼一听,为之绝倒。

以往我们常认为这是赞誉的话,其实不然。谁唱词的时候,会用一个一米八、九的大个子,拿个大铁板敲着唱呢?不会,词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唱的。这说明当时的风气,对苏轼这种词风是不认可的。但苏轼不以为意,而觉得自己在柳永和秦观之外又开创了一路词风。正是以这样的胸怀和见识,苏轼才能开创宋词中豪放一体,将词的境界提升到新的高度。

总而言之,苏门师友间和谐而融洽的氛围,让人羡慕。这种和谐代表着彼此的认同和尊重。老师并不是恶狠狠地批评学生,学生也不会对老师的批评话语记恨在心,大家都是为了共同发展、共同进步。所以呈现出了一种完善的交际人格,这种人格的互动是非常可贵的,值得我们今天的教育者学习。

苏轼与门生:一群段子手,一门忠义士

苏轼门下之所以能汇聚英才,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,就是个性与道德。六君子与苏轼之间,不仅是文学的认同,还有个性的认同以及道德观念的认同。这包括两个方面:第一、六君子基本上都是个性洒脱、性情诙谐之人,他们虽然都是儒家思想的信仰者、追求者、实践者,但是并不打算让儒家的思想僵化成为束缚自己性情个性的绳索,所以他们的个性性情都是比较洒脱自由的。苏轼就是这样一个人。

宋哲宗元祐元年九月一日,司马光去世。这一天,哲宗皇帝率领百官在京城南郊祭祀天地神灵祖先,安放神宗的灵位,宣布天下大赦。九月六日,朝廷的祭祀活动结束,大臣们都赶往司马光的宰相府吊唁。

程颐负责主持司马光的丧事,却不许大家在这个时候吊唁司马光,为什么?理由来源于孔子的《论语》。因为《论语》中说过:“子于是日哭,则不歌。”于是程颐说:“你们刚刚参加了朝廷的吉礼活动,现在又来参加丧礼,太不严肃,不符合古代的礼仪。明天来吧。”

孔子的这段话的确是对礼仪之道的规范,但这种规范也是建立在人们真实情感基础之上的。转悲为喜不大符合人之常情,但是乐极生悲、从喜悦转为悲伤,从情感上来讲就比较顺畅。正因为如此,当时就有人反驳程颐道:“孔子是说过哭则不歌,但并没有说歌则不哭呀。”程颐有些尴尬,满脸涨得通红,不禁提高了嗓门,继续高声争辩。

程颐

这件事情本来与苏轼没有直接关系,但是一则苏轼本来就很讨厌程颐古板僵硬的作风,二则他看到这种尴尬而滑稽的场面,觉得非常可笑,似乎如鲠在喉,不吐不快!于是止不住加入争辩的队伍,进一步挖苦程颐道:“此乃鏖糟陂里叔孙通所制礼也。”

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?“叔孙通”是秦汉之际的儒生,刘邦称帝后,他为汉朝制定了一整套规章与礼仪,算是汉朝开国的大儒、礼仪策划的总监。“鏖糟陂”则是一处污泥烂草、肮脏不堪的沼泽地,位于东京汴梁西南十五里处,“夏秋积水,沮如泥淖”。

“鏖糟陂里叔孙通”的意思是:程颐是一个从京城郊区污泥脏水泥坑中爬出来的冒牌叔孙通,这套伪规矩都是村学究制定的。这是讥讽程颐拘泥小节,不识大体,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村学究、假学者。

为了司马光的葬礼,两人还爆发了进一步冲突,这在《贵耳集》中被记录了下来:

元祐初,司马公薨,东坡欲主丧,为伊川所先,东坡不满意。伊川以古礼敛,用锦囊裹其尸。东坡见而指之曰:“欠一件物事,当写作信物一角送上阎罗大王。”由是与伊川失欢。

可不是,将尸体用锦囊包裹,不就像一个邮包?直接打包寄给阎罗王,也不用下葬了。这其实是一个玩笑,讽刺程颐拘泥古制,迂腐不堪。

当然,这个玩笑开得很刻薄,也只有苏轼开得出这种玩笑来。我们可以想象出来,司马光去世的哀悼现场,一派庄重肃穆的氛围,程颐则是一副僵硬、尴尬、激动的神情,苏轼勾画出的却又是一个漫画式的程颐形象,这两者形成鲜明的反差、对照。

苏轼的这种做派,也影响到了他的弟子们。

一次,秦观与苏轼两人在一起闲谈,苏轼取笑秦观胡须太多。秦观与老师开玩笑说:“君子多乎哉!”

这句话出自于《论语·子罕》,有人称赞孔子多才多艺——孔子回答说,我从小家境贫寒,所以学会了很多生活技能。但在孔子看来,君子的最高境界在于仁爱,而不在于掌握多少技能。所以他自问:“君子多乎哉?”——君子需要这么多的技能吗?自答曰:“不多也。”秦观巧妙借用原话的谐音,成了“君子多‘胡’哉”!将字面意思转换成“胡须多的就是君子”。

苏轼立即打趣地回答说:“小人樊须也!”这是《论语·子路》中孔子的一句话,原话是“小人哉,樊须也!”樊须是孔子的学生,他向孔子请教如何种地,孔子认为执政者各司其职,要善于抓大事。樊须只关心如何种田这一类具体的小事,不关心仁爱治国的大事,所以是小人,是没有智慧的人。

苏轼也巧妙地借用谐音,转换成“小人‘繁’须也”,凡是胡须多的人都是小人。用孔圣人的话来开胡须的玩笑,也只有苏门师生想得出来。

还有一则有关程颐的故事,也可说明苏门上下的性格:

他日国忌,祷于相国寺,程颐令供素馔,子瞻诘之曰:“正叔不好佛,胡为食素?”正叔曰:“礼,居丧不饮酒食肉,忌日,丧之余也。”子瞻令具肉食,曰:“为刘氏者左袒。”于是范谆夫辈食素,秦、黄辈食肉。(《二程外书》)

“为刘氏者左袒”是一个典故,当年刘邦死后,吕后不是要专权吗,周伯就号令刘邦的部下起来反对吕后,以左袒为标志。左袒,就是把左胳膊都露出来,仿佛缠了一块红布似的。凡是拥护刘邦的,就把左边胳膊露出来。

这里引用这个典故,意思是凡是吃肉的,就把左胳膊露出来。当然,这只是一种说法,也不可能在祭日上真得袒胸露臂。最后,凡是程颐那派都吃白菜,凡是秦观、黄庭坚这拨苏门的人都吃肉,这就是北宋很著名的义气之争。

这不仅仅是一则有趣的故事,更反应了北宋时期两种不同的性情观念,两种不同的做人风格,两种不同的对待礼教的态度。这不代表苏轼等人蔑视礼法,而是代表着对礼法的不同理解。礼法是用来规范人性的,而不是用来束缚人性的。如果是束缚的话,苏轼他们就写不出那么多活泼、生动、可爱、为我们所喜爱的作品了。

这是说个性洒脱自然、不拘于礼法。苏轼与六君子之所以备受后人推崇,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,是因为他们都大节不亏,都有君子的操守。

古人判断一个人,不仅看其政治才能、文学才华的高下,更要是看其历朝之大节。说具体点儿,就是彼此之间肝胆相照,荣辱与共,同舟共济,彼此关爱,不离不弃。

关于作为政治家、君子的操守问题,司马光的学生,外号“殿上虎”的著名学者刘安世这样评价苏轼:“士大夫只看立朝大节如何,若大节一亏,则虽有细行,不足赎也。东坡立朝大节极可观,才意迈峻,惟己之是信。在元丰,则不容于元丰,人欲杀之;在元祐,则虽与老先生议论,亦有不合处,非随时上下人也。”这叫什么?这就是政治品格。

苏门六君子作为一个群体,一直肝胆相照,荣辱与共,同舟共济,彼此提携。由于有这个坚定的信念在,使得他们在政治问题、政治观念上,有自己的独立人格。一旦被贬,也不会苟且猥琐,而是光明正大,可以平静地面对苦难。

如当初苏轼被贬惠州、儋州之后,六君子中担任官职的人大都被贬。秦观被贬藤州去世之后,其子秦湛与女婿也就是范祖禹的儿子范温侯护丧北归,在长沙与南贬宜州的黄庭坚相遇。黄庭坚与二子执手大哭,遂以银二十两为赠。秦观的儿子秦湛说:您现在也被贬谪,自顾不暇,怎么能把钱给我呢?黄庭坚跟他讲说,你父亲在世的时候,我们俩情同骨肉,亲如兄弟,现在我也落难了,不能亲自去埋葬他,只有用这种方式来表示我对我兄弟的怀念,你们收下吧,这代表着我对他的一番忠义之情。

苏门诸君子留给后人的印象,多是他们一则则风趣的言谈,一篇篇妙绝的词章,但其实不仅如此,他们有更核心的东西。这就是苏轼所说的,道德和忠义。这一点,在陈师道身上有更集中的体现。

陈师道一身傲骨,既不屈服于名人,也不屈服于权贵。早年他曾拜曾巩为师,后来苏轼非常欣赏他的诗文,希望收入自己的门下,谁知陈师道竟以两句诗婉言推辞,诗云:“向来一瓣香,敬为曾南丰。”

曾南丰就是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。这首诗的意思是说,我已经拜曾巩为师了,所以不便再做你的弟子。但苏轼丝毫不以为忤,回复说你是曾巩的学生,曾巩是我的朋友,并不妨碍你也可以成为我的学生啊,仍然对他加以指导。苏轼当时是文坛盟主、士林领袖,能成为他的弟子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。陈师道婉拒这件事,既说明了苏轼的气量,也说明了陈师道有几分文人的傲骨,不盲从、不攀附。

由于陈师道没有考中进士,无法做官,后来任翰林学士的苏轼与其他几个官员推荐他任徐州州学教授。几年后,苏轼出任杭州太守,路过南京(今河南商丘)。陈师道便离开徐州,专门到南京来为苏轼送行。结果朝廷以擅离职守罪名,将他弹劾去职,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职就这样没了。但他并不在意,说“一代不数人,百年能几见?”——像苏轼这样的人,当世能有几人?我因送他丢官,毫不后悔。

有人会说,一开始他不是不愿意结交苏轼吗?这是两回事?因为当时他只看到了苏轼在世俗的地位和名声,所以不愿攀龙附凤、屈从于权贵。如今当他真正认识到了苏轼的价值和意义,真心尊崇仰慕。于是,他不惜丢掉官职,只求能亲送他一程。这才是真正的欣赏,是超越了世俗浮华的灵魂上的相知与共鸣。

六君子既是文学之士,又是道德之士,我们觉得甚至是金刚之士。他们都坚守原则,又有自己的个性,这样丰富多彩的人才能走到一块儿,共同形成北宋历史上一段非常富有华彩的文学现象和文化现象。苏门四学士、苏门六君子给我们的启发也正在于此:有文学、有道德、有个性、有色彩,有忠义。所以,苏轼和六君子之间才能结下深厚的友谊,一生中相互欣赏、相互扶持、相看两不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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