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皇五帝已派相,
承宗流源应不错。
——《乾坤万年歌》
女娲在补天,男性的神祗在干什么?
在争夺权力!也可以说,他们正在为中国人创造一种难以忍受的生活方式。这就是我们耳熟能详的三皇五帝传说。
三皇五帝都是谁呢?对这个问题,哪怕是最资深的专家,也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。
为什么专家要躲呢?因为这个事说不清。因为中国古书比较多,写书的人又喜欢创新,你说三皇五帝是这八个人,我非说三皇五帝是另外八个人——不跟你叫叫板,也显不出咱学问高深。
三皇有五种说法,五帝也有五种说法。
先说三皇。《史记》中说三皇是天皇、地皇、泰皇--跟没说一样,到底谁是谁啊?《尚书大传》和《白虎通义》这两本书也不知谁抄了谁,都一口咬定说三皇应该是燧人氏、伏羲氏和神农氏。《运斗枢》和《元命苞》这两本书又有新的观点,认为三皇应该是伏羲氏、神农氏,以及辛辛苦苦替人类补天的女娲娘娘。《帝王世纪》则比较能搞,将女娲娘娘的“皇号”剥夺了,弄来黄帝凑数。还有一本《通鉴外纪》更敢瞎扯,把共工也算是三皇之一。不过,还真有可能,瞧共工打架输了就撞不周山那架式,是典型的缺德政客行为模式。
所以,三皇之说,伏羲氏和神农氏的提名受到的挑战不太大,麻烦的是第三个名额。目前有四个候选人在争夺这最后的一个名额:燧人氏、女娲、黄帝和共工。
女娲娘娘在补天,顾不上;黄帝在五帝中稳居老大,就不要跟着起哄了;至于共工,考虑到这厮心理过于阴暗,“神品”有问题,予以排除。经过如此一番激烈的竞标,三皇人选尘埃落定,燧人氏、伏羲氏及神农氏隆重入围。
在燧人氏的前面还有一位有巢氏,何以这位祖宗就不受后人重视,没有给他弄个皇号呢?要知道,有巢氏是在盘古开天地之后中国人的第一位老祖宗,生活在介于猿与人之间的物种时代。那时节是地球上环保搞得最好的时候,到处都是参天大树,老祖宗们手持石斧和木棒,小心翼翼在原始森林中寻找猎物,但凡遇到剑齿虎一类攻击性强的物种就撒开两腿疯狂逃命。
夜晚降临,祖宗们就睡在石穴中,捎带脚繁衍生息。石穴阴暗潮湿,导致了许多祖宗患上了严重的关节炎。有个祖宗受不了了,冲出山洞,回到树上,给自己搭了一个窝棚。别的人惊羡之余,就管他叫“住在鸟窝里的那个家伙”--有巢氏。
当时习惯群居。在树上搭巢建窝,安全是安全了,却显然不利于把大家都团结到一起。
燧人氏就不同了,他的功业是钻木取火。人类文明史上有三桩革命性的发明:取火、轮子,以及拉链。这三桩发明有一个共同的特点,就是它们在生活中无所不在,彻底影响并主导了我们的生活。由此可知,燧人氏能够获得一个“皇号”,确实是名至实归。
牙口就是竞争力,天天茹毛饮血,牙口不好,吃嘛嘛不香,咬不动,嚼不烂,营养不良,更容易遭淘汰。一旦有了火,能熟食,人类的肠胃变得好了起来,大脑也越来越聪明。最关键的是,燧人氏发明了火塘,可以很容易将大家团结在一起--有胆不跟燧人氏团结的,赶到外边没得火烤,就算不被剑齿虎叼走,冻也冻死了。
看得出,同样是原始部落的酋长,燧人氏的权力可比有巢氏大得多了,说是生杀予夺也不为过。
燧人氏之后,伏羲登场。
伏羲是女娲的哥哥。共工那厮把天弄塌了之后,妹妹女娲就去补天。哥哥伏羲却爬在洛水边,嘴里叼着根草棍,百无聊赖地瞎琢磨:真没意思,干点啥呢,要不就八卦吧。伏羲仰观天文,俯察地理,旁观鸟兽花纹,近取自身,远取诸物,创造了中国历史上承传至今的八卦文化。
英国人罗伯特·坦普尔认为,世界上的第一台计算机不应该算在德国的莱布尼茨的头上,而是应该算到中国北宋理学大师邵雍的头上。盖因邵雍用伏羲的八卦搞出了历史上最早的二进制来。罗伯特·坦普尔对伏羲的八卦五体投地敬佩不已,说周易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套标准而规范的科学知识体系。也就是说,伏羲的先天八卦图孕育着科学的种子。
那么,这先天八卦有没有不科学的成份呢?
有!这不科学的部分就是原始思维了。
什么叫原始思维呢?
顾名思义,原始思维就是原始人的思维方式,弄不清楚不同事物的区别,老是把八杆子打不着的事情往一块靠。而科学是将不同的事物与对象区分开来,分科研究琢磨的学问。比如,用科学的思维来研究天文,研究的就是天体,不能把生物学上的知识和结论往天文学上堆;而原始人的思维却偏偏要把这两个没得关系的东西挂靠在一起,即所谓的“天人合一”是也。不是说天人合一就不对,而是持原始思维的人行为比较离奇,在考虑事情的时候往往会将各不相干的事物视为一类。这种人如果被东邻踹了一脚,他有可能会拿刀把西舍一家统统杀掉,因为他认为东邻和西舍是一伙的。明明是和某一个具体的人有矛盾,他却要去报复社会,凡属这类的,都是生活在现在的原始人。
凡是原始思维的人,常常想琢磨出一个涵盖一切的万能理论,很难在一个具体的领域里脚踏实地做点实事的。
总之,伏羲推出的八卦式的原始思维对我们思想的影响非常深远。
伏羲完成了思想建设工作之后,才发现大家肚皮还没有吃饱,这个工作就交给下一任神农氏了。神农氏舍身尝百草,一日而遇七十毒,可怜这位祖宗啊,他吃了一根毒草身体发冷,再吃一根毒草又身体发热,尝一枚毒果皮肤长了绿毛,再尝另一枚毒果绿毛又变成了红毛,三皇之中他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,也是最值得我们景仰的。
关于五帝,古书上同样也有各种各样的说法,但大家都以《史记》为准,取黄帝、颛顼、帝喾、唐尧、虞舜为五帝。
皇与帝,是有着本质区别的。“皇”字是由一个“白”字和一个“王”字所组成,意思是说:皇也是王,但白当了这个王了。为什么会白当了呢?因为皇是需要吃无数苦头,付出惨烈牺牲,建立伟大事功,以救助苍生。比如三皇,都是对人类文明有着实质性的推动之后才荣获“皇”的称号。
帝则不同,帝这个玩意儿没办法跟皇比。如果说皇是讲求对人类的贡献,帝则摆明了是流氓打架,玩的是强盗游戏。
五帝中第一位是黄帝,我们是炎黄子孙,排在黄帝前面的还有一位炎帝,炎帝被黄帝征服了,打败了,民族融合了。
后来,黄帝暴打蚩尤。这个蚩尤不好对付,据汉刘安撰《淮南子》一书中说,蚩尤兄弟八十一人,皆食砂啖石,铜头铁额——可见蚩尤这一军事组合突破了时空,带有强烈的玄幻色彩。但蚩尤玄幻,黄帝更玄幻--黄帝搞了个五色云车驾六龙。那位和女娲娘娘并排坐在石头上的风后出场了,帮助黄帝暴打蚩尤,最终消灭蚩尤的部落。
黄帝时代最值得人们回味的故事是刑天氏断头。
刑天氏算是比较早期的分裂主义分子,他对黄帝用武力强行和炎部落联合非常不满,就站出来和黄帝讲道理。黄帝砍下了他的脑袋,埋在了常羊山,道理就算讲明白了。但是刑天仍然不忿,脑袋虽然被砍掉了,他便以双乳为眼睛,肚脐眼当嘴巴,一只手拿着“干”,另一只手拿着“戚”,继续在常羊山上挥舞。东晋大诗人陶渊明被这悲壮的一幕感动了,作诗说:“刑天舞干戚,猛志固常在。”猛志固然是常在,可是在黄帝的统治之下,别人说话只能用肚脐眼了,由此我们知道这个传说所隐喻的是民众话语权的被野蛮剥夺。
强其筋骨,弱其精神--这在黄帝时代就已经埋下了伏笔。
黄帝时代也是中国历史上人兽混杂的时代,替黄帝拉车的是六条蛟龙,车上还有一只名叫毕方的神鸟,当黄帝出行的时候,虎狼为之前驱,神鬼在后押阵--排场很大。
这时候造字的是仓颉,养蚕的是螺母,黄帝只管讲他的排场。后来黄帝讲了他一生中最大最大的排场:升天!黄帝晚年命人采首山之铜,铸鼎于荆山之下,以记其功。铸完了鼎之后,黄帝就升天了,不知道他老人家到了天上之后,众神还会不会让他继续讲排场。
黄帝升天后,颛顼登场。
颛顼留给我们最重要的财富,就是让老百姓们诚心地祭祀神灵。烧香磕头这些事应该很重要,不然,我们就很难解释颛顼只凭了这一点就跻身五帝的排行榜。
颛顼之后,他的侄子接班,史称帝喾。跟他的大爷颛顼一样,也没听说过这位帝喾有什么成就。显然,帝喾也发现了这一点,于是他开动宣传机器,轰轰烈烈地宣传他的老婆们。据说帝喾的老婆们端的个个精灵古怪:大老婆姜嫄发现地上有巨人的足印,当即脱了鞋子,光着脚丫子往脚印一踩,于是怀孕;二老婆简狄捡了一只鸟蛋吃下,也怀了孕……
帝喾注重民族融合,专门去被黄帝征服的蚩尤部落娶来一位邹屠氏。这女人厉害,人家怀孕既不踩巨人脚印也不吃鸟蛋,榻上一躺,闭眼睛做梦,梦见吞吃太阳,吞吃一个太阳生一个孩子,再吞吃一个太阳再生一个孩子……八次梦到吞吃太阳,就一口气生了八个孩子。
这么看起来,帝喾远比颛顼聪明得多,在同样没有什么成就的情形下,他居然会想拿自己的老婆来活跃气氛。
连续两个帝王都没有什么成就,无为而治啊!
有成就的终于来了。五帝中排第四位的是帝尧放勋。
什么叫帝尧放勋呢?就是说,这位帝王称号是尧,而他的名字叫放勋。说起这位尧,他是帝喾第三个妃子生下的孩子。我们知道,帝喾的老婆们生孩子是一定要搞搞怪的,踩巨人脚印,吞鸟蛋,吞太阳,无所不用其极,那么这位帝尧的妈妈怎么也不能落后于形势吧?还真是这样。传说尧的母亲名叫庆都,有一天跑出去看黄河,不料天上突然蹿下来一条火红的赤龙,冲着她喷了一口气,然后她就觉得脑子晕晕的,就怀孕生下了尧。
那么,尧有什么伟大成就呢?
这位尧的成就可就大了去了,他最大的成就就是……没有成就!
尧没有尝过百草,没有发明过取火,没有在树上搭过窝,没有创造过文字,但他的时代风调雨顺,井井有条。不同于颛瑞及帝喾的是,尧任用了专业人才,将天下治理得一片祥和,老百姓安居乐业。
于是我们就明白了:对于老百姓来说,最好的领导是不给老百姓添麻烦的领导。
不给老百姓添麻烦,那是因为领导们有麻烦。比如说尧这里就遇到了天大的麻烦。
尧遇到的麻烦是温室效应,全球变暖,南北两极的冰川大量融化,洪水泛滥。前面不是说天下被尧治理得井井有条、百姓安居乐业的吗?那么泡在洪水里的百姓也能算是安居乐业吗?
明白了!关于尧的功业,在我们心目的想象远多于历史本身。
洪水泛滥了,于是尧派了颛顼的儿子鲧去治理,
正当鲧热火朝天干得起劲的时候,尧却出其不意地一刀将他杀了。
关于鲧的死,神话里有不同的版本解释。
其中一个版本说,鲧从天上盗来了宝物息壤。息壤很神奇,水势涨息壤也长,洪水淹没不了。天帝发觉了这件事,很生气,就杀掉了鲧。照此说,鲧应该是中国的普罗米修斯了,和古希腊那位因为盗天火而被囚于高加索山的英雄堪可相提并论。而普罗米修斯最终为大英雄赫拉克勒斯所救。普罗米修斯虽然获得了自由,但为了给囚禁他的神祗一个面子,此后他戴上了一只手镯,上嵌着高加索山的一块石头,意思是说普罗米修斯还在高加索山上囚禁着呢……但是,我们中国的英雄鲧却不见有谁来救他,只能是一腔悲愤,化为黄熊,潜入羽渊,从此不跟大家打照面。
另一个版本是来自《史记》,说尧指责鲧诽谤批评自己,所以尧“从谏如流”,将提意见的鲧一刀砍了--这样大家就都没有意见了。
可见这个尧有点不大对头。
尧不对头的事非常多,他最奇怪的是,去沼泽找一个叫许由的人来继承自己的位置。看他去的这地方--沼泽深处--许由之所以住到这人烟罕见的地方,不正是因为他不善于和人打交道吗?放着那么多的候选人不理会,偏偏要去找许由,尧明摆着是不想让出位子。果然,许由听到这个“真诚”的建议,明智地逃走了。相信这正是帝尧想要的结果。
然后,尧继续往荒无人烟处寻找,又找到一个子州支父,又强烈要求他进入政坛,接替自己。子州支父没办法,学许由也逃走了。
幸福的尧继续寻找,终于在他在位的第七十年找到了舜。尧很激动,说:“舜可是个难得的人才啊,我这就下野,把位子让给他。”
尧这就要让位了……天真了吧你?没那么容易的事儿!
又过了整整二十年,尧已经在位九十年了,又说:“我这就下野,腾出位子给舜……”感情这老兄只是嘴上说说而已,压根就不想让位。作为帝位的候选人,舜等了足足二十年。
这二十年,是人类历史上血亲谋杀高歌猛进的时代。
尧声称要把天下禅让给舜,这就引起了舜的异母弟弟象的忌恨。
舜命苦,母亲死得早,他的父亲名叫瞽,是一个瞎老头子。这个瞎老头又娶了一任妻子,生下了一个儿子象。象的生活奢侈,为人傲慢,却受到父母的宠爱。瞽叟计划杀掉舜,好让小儿子象高兴高兴。但是舜非常机警,不管什么时候,只要父亲一叫他,他马上就出现,所以瞽叟始终找不到借口杀他。
后来尧将娥皇和女英这两个女儿一块嫁给了舜,瞽叟与象的忍耐终于到了尽头,残酷的血亲谋杀开始了。
瞽叟让舜修补屋顶,等舜爬上去之后,就在下面放火烧他。舜在这节骨眼上发明了降落伞,用两只斗笠兜着风,从高空忽悠悠地飘落了下来。
第一次谋杀不成功,那就再搞一次。这次是让舜去淘井,等舜下到井底,瞽叟和象同往井里填土,迅速将井填埋了。然后快乐的瞽叟和小儿子象开始分配战利品。
象说:“最先想出这个好主意的是我啊,所以舜的两个美丽妻子,还有一把琴,归我所有,至于牛羊仓廪给父母吧。”
然后,象就跑到舜的房前,弹着舜的琴,向两个美丽的嫂子求爱。但是这“浪漫”的情境被一个“不识趣”的人给搅黄了。这个人就是舜。
舜还活着,他没有被埋在深井里,这家伙居然比土拨鼠还要能干,硬是挖出一个横向的逃亡通道--若计算坑道的土方工作量,单凭舜一个人,没个半年是挖不出来的。可知舜的逃生必有更深的内幕。不管怎么说,舜是活着回来了,象见到他,目瞪口呆,“惊愕不快”,却说:“我思念哥哥您,正在忧郁不乐。”舜也顺口答音:“当然,你我兄弟间的友悌情义可说得上是很深厚的了。”
那么,舜又有什么成就呢?他也没什么成就。按照孔子的观点,舜最大的成就就是他没有让瞎眼老爹给宰了。
文/雾满拦江(摘自:《万年歌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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