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九回  咬金抱病战王龙  文静设谋诛定阳

诗曰:

  接得军师书一函,英贤腹内启波澜。
  也应唐祚天相助,由彼君臣命受悭。

  当下程咬金腹痛厉害,说与王龙:“待我回去解一解手,再来与你交战。”王龙听言大怒,说道:“你这狗头,戏弄我王爷爷么!”当的一月铲铲过来。程咬金也骂道:“好狗头!连铲我程爷爷二铲么!”顿时心头火起,提起宣花斧,照着王龙,当当当一连三四斧,把王龙杀得盔歪甲散,倒拖兵器,回马便跑,口口声声只叫:“好厉害,好厉害!”

  程咬金见他去了,意欲下马来出恭,战场上不好意思,见两边一带大树,说:“也罢,不免到哪里解一解手,有何不可?”一马来至树林边,下了马,拿了斧头,走到一株松树背后。正撒得畅快,那王龙回马一看,只见程咬金往西边树林内去了,他却回马轻轻的掩上来看,只见程咬金的马拴在树上。王龙想道:“这狗头往哪里去了?”转过树来一看,只见程咬金在哪里解手,心中大喜道:“想这狗头该死,我却在这里成功。”轻轻的来至树边。程咬金见有人走来,只道是乡民在哪里砍柴,遂叫一声:“呔!砍柴的,有草纸送一张来与我。”王龙应道:“有,送你一铲!”当的一铲过来。程咬金吃惊一看,见是王龙,叫声:“不好!”立起身来,一只手提着裤子,一只手拿了斧头,只捡树多的所在就走,却去躲在一株大树背后。王龙才到树边,被程咬金狠命-斧,砍着马头。王龙跌下马来,被程咬金又是一斧,结果了性命。王龙本欲欺咬金而奉,谁知反被咬金算计,这正是:

  强中更有强中手,暗里须防人不仁。

  咬金把王龙首级砍了,上马回营,把首级号令营前。自此咬金的泻肚痛也好了。

  再说刘武周正坐营中,探子飞报进来:“启上大王爷,不好了,王将军被唐将程咬金杀了,把首级号令营前了!”刘武周闻报大怒,亲自出马,直抵营前,只要程咬金对阵。这边军士也连忙报进:“启上将军爷,刘武周在营外讨战,指名单要将军出马。”咬金道:“说不得了!伸头一刀,缩头也是一刀,怕不得这许多。”分付带马,提斧出营,来至阵前。只见刘武周头戴双凤抢珠的赤金盔,身穿黄金鱼鳞锁子甲,坐下走阵嘶风马,手执九环大砍刀。赤面黄须,一似天神下降;声音宏亮,犹如二月春雷。咬金一马上前,叫声:“定阳王请了。自从四明山一别,又在扬州一会,不觉数年了。”刘武周骂道:“卖柴扒的匹夫,谁与你打拱!”咬金笑道:“定阳王,你这句话讲差了。岂不闻古人说得好:‘人将礼乐为先,树将花果为园。’我好意与你打拱,你却不识抬举,为何开口便骂?难道我程爷爷不会骂人的么?你这变不全的畜生!”刘武周举刀劈面就砍,程咬金把斧急架相还,两马交迎,双兵并举,大战有十四五个回合,马打有三十个照面。程咬金哪里是刘武周的对手?因奉军师将令在身,只许胜,不许败,故尔勉强支持几个回合。况又水泻病才好,如何支持得来?只有招架之功,没有还兵之力。

  那刘武周这把大砍刀,犹如云片一般,夹头夹脑砍将下来。咬金无法抵挡,只得回马,竟望白璧关南首败下来。后边刘武周阵内,又转出四个英雄来,多是有名的大将:一个姓薛名花,一个姓柏名祥,一个姓符名大用,一个姓太叔名原。那四将随着刘武周在后面赶来,口中大叫:“拿拿拿,快拿程咬金!”程咬金心惊胆战的乱跑。前面乱跑的好似猛风吹败叶,后面追赶的犹如急雨打梨花。

  正在心慌意乱之间,只见前边树林中闪出一员大将,身坐呼雷豹,手使提炉枪,大叫一声:“秦叔宝在此!”咬金大喜道:“救星到了。”立住马,看秦叔宝来战定阳王。刘武周一见秦叔宝,即大骂道:“黄脸贼,你杀孤元帅宋金刚,劫孤粮草,今日相逢,决难饶命!”即把大砍刀一摆,来砍叔宝。叔宝亦使枪劈面来迎。二马横冲,刀枪并发,杀做一堆。那刘武周后面四将,一齐杀上前来。这边程咬金也杀过来。叔宝一枪刺中了太叔原,翻身落马。咬金也一斧砍死了柏祥。刘武周见损了二将,心中大怒,抡刀力战叔宝,却又越想越气闷,无心恋战,只得虚闪一闪,回马便走。叔宝、咬金随后追赶,直追至刘武周营前。那营后又闪出十数员将官,救驾进营去了。这边秦叔宝与程咬金兵合一处,按下不表。

  再说乔公山来到马邑,一路寻兵部尚书衙门,叫声:“门上的,相烦通报一声,说有紧急军情事,要见你有老爷。”门上道:“住着。”进内禀道:“启上老爷,外边有一人,口称是报紧急军情事的,要见老爷。”这老爷就是刘文静,官拜兵部尚书,乃京兆三原人也,与李靖同窗,胸藏韬略,有文武全才。数日前接得李靖锦囊一封,道他误投其主,今应天命归唐,世子秦王乃真主也。故尔有意归唐,奈何无便可乘。那日闻报有紧急军情事的人求见,即分付道:“着他进来。”门上答应一声,传话出来,乔公山来至里边,双膝跪下道:“大老爷在上,下书人叩见。”刘文静便问何处来的?公山将书呈上道:“老爷看书,便知明白。”文静拆开书信一看,原来是徐茂公差来的,上面写道:

  大唐神尧高祖驾前军师徐茂公,致定阳王驾前兵部尚书刘老爷台下:窃闻识时务者呼为俊杰,目今兵困介休,尉迟恭不日归唐,你主刘武周已入我牢笼之计,犹如网中之鱼耳。先生岂有尚未识此天时而恋恋在彼耶!意欲兴师到来,但念先生与李药师系本同窗至谊,故特差参军一员,致达先生。请先生通权达变,速取了刘武周之首级归唐,计功不失王侯之位。书不尽言。徐勣顿首。

  那刘文静看了书,就记起当初赵王李元霸救己之恩,忙出位相请乔公山,立起来见礼。留他内署,问了姓名,款待酒饭,夜宿一宵。明日带领三千人马,只说解粮为由,同了公山,带了夫人马氏、妻舅马伯良,竟往介休进发。一应大小事情,俱交与营兵史仁掌管。

  再讲刘武周升帐,打旗小卒飞报:“千岁爷,有兵部尚书刘文静解粮草到此,现在营门外候旨。”刘武周道:“宣进来。”刘文静进营,参拜道:“臣刘文静见驾,愿主公千岁千岁千千岁。”刘武周道:“平身。”刘文静站起身来道:“臣闻唐童那厮害了元帅宋金刚,又兵围介休,臣放心不下,特解粮草,带领兵马三千,亲自前来保驾,共破唐兵。”定阳王闻言大喜,道:“生受卿家费心。”分付摆宴庆功,至晚方散。是夜刘文静身披软甲,手提宝剑,来到帐中。刘武周听得走响,便问:“何人在此行走?”应道:“臣刘文静在此护驾。”刘武周只道他一片忠心,故尔不防,不道被刘文静闪进帐中,举剑一下斩了首级,带出营去,招呼阵上道:“有愿去投唐者同去;如不愿投唐者,大家散去。”那些兵将也有去的,也有不去的,刘武周十万三千人马,散去一半;还有数万人马,一哄随了刘文静,向唐营投顺去了。那秦叔宝、程咬金接着刘文静,见了刘武周的首级,不胜之喜,合兵一处,同往介休县而来。兵行三日,已到秦王营寨,候令不表。

  且说秦王问徐茂公道:“秦叔宝、程咬金一去数日,未知下落何如?孤甚放心不下。”茂公道:“主公请宽怀,臣算阴阳,在日内就该到了。”

  道言未了,忽听外边传报进来:“报启千岁爷,秦元帅、程将军回营,现在营外候旨。”秦王闻报大喜,道:“宣进来。”秦叔宝同程咬金,并刘文静及乔公山,一齐进营,俯伏在地道:“臣秦琼、臣程咬金奉令战灭定阳王,特来复旨。”秦王道:“平身,二位王兄劳力了。”分付上了功劳簿。”臣乔公山奉令前往马邑送书,说降刘文静,已经同来归附,前来复旨。”秦王道:“先生请起。”也记上功劳簿。”臣刘文静弃暗投明,带领人马归降真主,特献刘武周首级,少当寸进之功。”秦王道:“王兄请起。”秦王见刘文静人才出众,应对如流,十分欢喜,分付摆宴庆功。次日就差刘文静往长安,朝见神尧高祖,按下不表。

  秦王又命乔公山进介休城,将刘武周首级送去,激降尉迟恭,使他心死。乔公山领令,一人径去叫城通报。守城军士报与尉迟恭说:“有乔公山叫城求见。”尉迟恭闻报吃了一惊:“这老乔好生无礼,两次三番来此混帐,莫非讨死么?今日不知又将何物前来哄我。且放他进来。”军士奉令,即放乔公山进城来,至衙内下马。乔公山背着木桶上前,满面堆笑道:“尉迟将军,老夫不敢失信,今真正鸡冠刘武周的首级在此。”把桶放在桌上。尉迟恭把桶盖一掀,将首级仔细一看,只见鲜血淋漓,果是一颗鸡冠刘武周的真头。那尉迟恭不见犹可,一见之时,放声大哭道:“啊呀,主公呵!倒是臣害了你了!老乔,我把你这狗头碎尸万段才罢,如何杀了我主公?不要走,吃我一刀!”不由分说,拔出腰刀,上前一把提过来,望他颈上哈叱一刀,把乔公山砍为两段。分付大小三军,一齐带孝,就把首级将朱红匣子盛了,供在上面,搭起孝堂。又把乔公山尸首抬出。尉迟恭换了白盔白甲,点兵出城,要与主公报仇。上前来到唐营,高声大叫:“唐童速出来会俺!”

  秦王闻报,带领三十六员上将,分为左右而出。两杆飞龙旗下张盖,秦王出马来至阵前,叫声:“尉迟王兄,今日可该归顺孤家了罢。”尉迟见这一班英雄俱在面前,更有秦叔宝保定秦王,遂心生一计道:“唐童,我主已死,本该归顺,但要依俺三件事。”秦王道:“王兄愿降孤家,莫说三件,就是三十件,也无不依你。”尉迟恭道:“第一件,要你同程咬金在我鞭下钻过去。”秦王正要开言,徐茂公向前低声道:“此尉迟恭之计,未可应承。”秦王道:“不妨,依得王兄。还有那第二件呢?”尉迟恭道:“第二件,要把俺主公的首级合尸一处,归葬入土。第三件,要你披麻带孝,还要程咬金那厮拿哭丧棒。这三件可依得么?”程咬金上前说道:“后二件多依你便了,那第一件钻鞭不能。”秦王道:“都依,都依。”尉迟恭道:“今日就要钻鞭。”把抱月乌骓马一纵,拦住在正中,便把手中水磨竹节钢鞭举起,叫声:“唐童,快来钻鞭,才见你是真王改悔,我才降你。”这边秦叔宝、许多战将多有不平之色。徐茂公道:“不妨,三件多依他,包管无事,尉迟恭今日决来归顺也。”秦王叫声:“程王兄,同孤家去走一遭。”程咬金口内说硬话,心中到底有些胆怯,前番尝过他三下竹节鞭,知道厉害,不过因秦王之命,没奈何应承。又想道:“这黑炭团若是打了我,主公定然不来了;若不打下来,就显得我是不怕死的好汉了。”即叫一声:“尉迟恭,俺程爷爷来了。”竟往鞭下钻过去。尉迟心中大喜:“你这狗头,前日在言商道中,三次劫俺粮草,今日却来吃我一鞭。”举鞭正要打他,心中又一想道:“且住,若打了这狗头,唐童一定不来了,且饶他这狗头。擒卒先擒王,且打了唐童再处。”程咬金在鞭底下打了一个寒噤,钻过去了。秦王一马上前,叫一声:“尉迟王兄,孤家来也。”把头一低,往鞭下钻去。尉迟恭大喜,把钢鞭举起,大喝一声:“唐童,照鞭罢!”哈喇一鞭打将下来,只贝秦王顶梁上化落落冒出一道红光,红光内现出一条五爪金龙,将鞭抓住。尉迟恭亲眼看见,唬得魂不附体,回马奔往介休城中去了。

  秦王一面就差程咬金前去取刘武周首级安葬。程咬金领旨,到介休城传报尉迟恭:“快送刘武周首级送出城,以待秦王祭葬。”

  尉迟恭将定阳王首级木桶送出城来,秦王又差军士寻取刘武周尸骸,凑成一处,当营结起孝堂,秦王满身穿白,程咬金手拿哭丧棒,把刘武周首级尸骸,用朱红砂方棺木盛殓,灵前摆列香花灯烛,供献全猪全羊,金银纸锭。先是秦王举哀行礼,程咬金只在地下叩头,众将官一一拜吊。尉迟恭在城上,亲见秦王如此诚心,又想:“当年李先生对我说:‘如有人射得你盔上凤眼开者,便是真主。’那日在白壁关赶他的时节,被他一箭射开了凤眼,岂不是真主?况且今日主公已被杀了,元帅又被他杀了,叫俺在此上不上下不下,做什么好?哲人见机而作,君子达时为先。今日若不归顺,可不失了机会。也罢,降了他罢。”便呼大小三军开了城门,扯了降旗出城,一马先至唐营,滚鞍下马,俯伏在地,口内只称:“尉迟恭计穷力竭,情愿归降,死罪,死罪。”噗,噗,噗,叩头伏罪。秦王亲自出营,叫声:“王兄请起。”双手来扶,挽手同行。来至营内,又与众官一一见礼过了,秦王分付摆宴接风。一面程咬金进城,清查府库钱粮;就把刘武周葬于介休城北,每年春秋祭扫。那张士贵也投顺唐家了。养马三日,起兵回长安不表。

  再说刘文静奉秦王旨,径往太原朝见神尧高祖。在路行了五日,前面来至一镇。天色已晚,那镇上也有许多人家,寻店安宿。抬头见一家门首,高挂酒旗安寓招牌,便进店叫道:“店主何在?”里面走出小二,笑嘻嘻的道:“老爷想是吃酒住夜的么?”应道:“正是。”小二看见一行二十余人。先是夫人马氏,舅爷马伯良,进内把马拴在后槽,老爷分付随从人等,收拾行李停当,各各检点明白,分付店家打扫内外房屋。刘老爷与夫人在内房用了夜饭,吃了茶,洗了手脸,收拾安歇。马伯良同从人在外房吃了夜饭,各各料理安歇。小二关门闭户,当夜无话。

  到二更时分,忽听得门外化落落起一阵阴风,风过处现出一个头戴二龙抢珠的金盔,身穿蟒龙赭黄袍,满身流血,大叫一声:“刘文静奸贼!还孤家的命来!啊呀奸贼啊,你好狠心,孤家不曾亏负了你,你却太平之时嫌官小,纷乱之时怕出征。更有甚者,杀害君上,大逆不道。孤家今日告推阴司,前来索命。”刘文静此时吓得半死,把脚乱蹬,连叫数声:“夫人!”夫人在睡梦之中,哪里听得?一时自知无礼,只得走起身来,双膝跪倒,口称:“大王爷饶命,臣自知罪了。但大王爷既死,不能复生,乞放臣见了高祖,若得一官半职,就将檀香雕成大王龙体,每日五更三点先来朝见大王,然后去朝唐王。若有虚情,死于刀剑之下。”那阴魂欲要上前,奈有火光冲照,正是:

  一报终须还一报,冤冤相报几时休。

  毕竟刘武周阴魂索命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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