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八回  焦方借兵沱罗寨  天锡救兄南阳城

诗曰:

  百万隋师围困来,英雄遭难少奇才。
  亏得焦方多仗义,借兵远奔虎狼灾,

  当下大王大惊,忙分付道:“与我把这牛子放来。”喽罗把焦方开了绑,带将上来。那焦方已吓得半死,四肢苏麻。大王问道:“你这牛子,怎么说起南阳伍老爷?”焦方道:“大王,他是小将的主帅,官受南阳侯伍云召,被隋将宇文成都围在南阳,攻打城池,破在旦夕。差小将到河北沱罗寨伍大王那里求取救兵。不想遇着大王,乞大王开一线之恩,放了小将去救伍爷城池。”大王便立起身来问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”小将是伍爷帐下统制官焦方便是。”大王道:“请起看坐。”左右忙把交椅搬过来,又将衣服与他穿了。

  焦方坐定,抬头一看,只见那大王身长一丈,红脸黄须,因吃人心多了,连眼睛也是红的。那大王道:“焦将军,你那伍大王叫什么名字?”焦方道:“是主帅的兄弟,名唤伍天锡。”大王道:“俺字伍天锡,这里就是沱罗寨了。将军受惊了!”分付摆酒压惊。焦方道:“小将不知,望大王恕罪。”大王道:“焦将军,那伍云召是我的哥哥,不知为着何事,被宇文成都围在南阳,你把前后事情细细说与我知道。”焦方把杨广弑父篡位,要老太师草诏,老太师不从?反把忠言苦谏,杨广大怒,就将老太师满门斩首;又差韩擒虎带领宇文成都,前来捉拿主帅,故此与他交战,细细说了一遍。伍天锡大怒,骂道:“我把你这个昏君碎尸万段,才好出气。既是奸臣之子宇文成都这狗头厉害,待俺擒来作醒酒汤。”

  当下两英雄谈论饮酒,直饮到天明,分付头目拔营,前去救取南阳,以擒宇文成都。即点了数千喽罗,拔寨起行。众头目相送,伍天锡对头目道:“俺大王此去擒了宇文成都,救了南阳,不日就回。你们与我把守三关,紧闭寨栅,各路须要小心,不得有违。”头目打恭道:“是。”伍天锡离了沱罗寨,晓行夜住,非止一日,来到太行山,分付扎营,埋锅造饭。且讲那金顶山中,雄阔海坐在聚义厅上,心中想道:“目下人众粮少,伍云召哥哥说回转南阳,申奏朝廷,不日就有招安到了。一去数月,并无音信,如今只得要再劫行商,以备山寨之用。”即唤头目分付道:“你们可去各路打听,来往客商有财帛的,尽行取来。”头目一声”得令“,带领喽罗,分头下山,各路打听。

  再说山西有一伙京商,多是贩珠宝、金银、金钢钻的,一共有二十余人,在路商议道:“此地盗贼甚多,倘被他瞧见,性命不保。不如把这些货物,各人藏在身边,身上都换了破烂衣服,歹人看见,只道我们是求乞的,便不来想了。”众客人听了大喜,俱各换了衣服,各藏了珠宝,在路缓缓而行。看看近了金顶太行山,众客道:“你看前面山势险峻,恐防歹人在内,我们须要小心前去。”众客道:“说得是。”不道那班喽罗,早已远远打听这起是京商大客,便守住山中。这天只见远远一众人来。内中一个乖巧的道:“这班穿破烂衣服、扮乞丐的,正是贩珠宝的大京商。”众喽罗听说,就鸣锣一声,跳出数百人,头扎红巾,身穿青袄,手执短刀,大叫道:“来的留下买路钱来,放你过去。”众客闻言,大叫道:“大王爷爷,小人们是关中逃来的难民,要到南阳去求乞的,望大王爷爷方便,小人们感恩不浅。”只见又跳出两个头目,头带乌纱长巾,红绢裹头,身穿黑布细钮短衫,大红裤子,脚下多耳麻鞋,手执双斧,厉声大叫道:“唗!你这起人,咱们知道你是贩珠宝的京商大客扮下来的。快快留下金宝,饶你性命,不然照爷爷的斧头罢。”说完,举斧照头劈来。众客大喊一声,往前乱跑。喽罗在后追赶。众客看见前面有一所大营寨,即抢进营中,双膝跪下道:“小人都是求食的难民,后面有大王追来拿捉,乞爷爷救命,公侯万代。”那伍天锡正要拔营前去,只见外面走进许多乞丐,言称求救。伍爷道:“你们这些人,多是求食的难民么?”众客商应道:“正是。””既如此,你往后营出去罢。”众客商叩谢一声,往后营逃走。

  却说那追来的众喽罗,见众客往前面营中进去了,想道:“这京商与前面扎营的兵马认得,待我上前问一声,看他们哪里人马在此扎营。”那伍天锡营外,也有许多喽罗,忙答道:“唗!你这班瞎眼狗头,岂不认得沱罗寨伍大王的营寨么?”喽罗想道:“有着落了。”叫道:“兄弟,不要开口就骂。我们也是有名目的,乃是金顶太行山雄大王的头目。方才追下一起客商,求伍大王发放还我,好回山缴令于雄大王,不然小人们性命不保。”沱罗寨的喽罗听说,笑道:“咦,原来是我们同道中的朋友。既如此,待我们进去禀过大王,回你便了。”那喽罗说罢,进营禀道:“启大王,今有金顶太行山雄大王头目,追进一班京商,乞大王发放他去。”伍大王听说,便道:“没有什么京商呀,想是这班破衣乞丐的就是了。但是我已放他们后营去远了。喽罗,你可去回复他们,说没有什么大京商,只有一班乞丐,已放他们后营去远了。”喽罗答应出来回复,只说没有进营。那头目道:“好奇怪,你说哪里话来?我方才明明见这班破衣之人望你营中追进去的,怎么说没有进来呀,想是你家大王要独吞此货么?”喽罗大怒道:“唗!你这不知方寸的狗头。这些破衣求乞之辈,说什么大京商,他所带的不过是砂罐破碗,哪有什么金珠宝贝?大王已放他后营去远,你们不要在此妄想了。”那头目敢怒而不敢言,只得带转坐骑,回转太行山。到了聚义厅,上前禀道:“大王,头目带同喽罗,守得一起京商,追下山去,不想被沱罗寨伍大王邀住,妄思独吞,不肯发还,请大王定夺。”雄阔海大怒道:“这狗头如此无礼。难道不晓得俺雄大王么?”头目道:“说了大王,他益发不肯还。”阔海道:“待我自去,怕他不还!”头目道:“他若不还,便怎么样?”雄阔海道:“他若不还,待我连这狗头一齐结果了,才好出俺的气。”遂带大小喽罗离了聚义厅,追下山来。

  却说方才头目飞马上山通报是快的,喽罗步行却是慢的,还在半路,早见大王领众飞奔下山,他便站立两旁。大王飞马来到面前,众喽罗跪迎。大王问道:“伍大王在哪里?”喽罗禀道:“他已拔寨起行。”阔海道:“既已起程,头目快与我飞马前去邀住他,说我本山雄大王,要伍大王还这一起大京商,如若不还,雄大王自己到营中来搜。”头目答应,飞马赶上前边。只见伍大王的人马正行,便大叫道:“伍大王人马慢行!”当下喽罗喝道:“你这狗头又赶来做什么?”头目道:“不要开口就骂,快去报与伍大王知道,说雄大王赶来,这起大京商是我们追下来的,望乞发还,不然雄大王后面也来了,要到你的营中来搜,还是好看相,还是不好看相。”喽罗听得,大骂道:“这狗头!我这里不见什么大金商,大银商,你去罢,不要在此噜噜苏苏。”头目道:“什么噜苏不噜苏,委实雄大王来也。”

  喽罗抬头一看,只见后面烟尘起处,许多人马追来。喽罗倒觉吃惊,只得往前报与伍大王知道:“启上大王,不好了。后面雄大王兴兵杀来了。”伍天锡道:“他为什么兴兵杀来?”喽罗道:“他头目说要还什么大金商、大银商,小人回他说不见进来,他说道雄大王要来搜一搜。”伍大王闻言大怒,骂道:“这狗头岂不闻俺沱罗寨伍爷爷的大名么?分付前军作后队,后队作前军,待俺先斩这厮,然后兴兵救南阳便了。”待转马头,果见有一队人马后面追来。天锡分付喽罗摆开兵马,以待雄阔海前来。

  那阔海早望见前面武天锡摆开兵马,立于军前。他也便吩咐喽罗,扎住人马,列兵相持。却自手执兵器,立马阵前。抬头一看,只见武天锡头戴鱼尾乌金盔,身穿鱼鳞乌金甲,手执半轮月混金鎲,坐下乌骓马,立于阵前,犹如巨灵神开山一般。雄阔海马上打拱,大叫道:“伍大王,久不会了。”伍天锡一看,只见雄阔海头戴虎头盔,身穿连环甲,坐下追风马,手执双斧。也立阵前面,称:“久不会了。”伍天锡也便欠身打拱道:“俺因有事,路经太行,不敢进谒,反劳大王台驾前来,请问有何话说?乞道其详。”阔海道:“大王有所不知,咱家的头目打听这山南有一起大京商下来,是咱家的衣食,故此分付喽罗把守山口。等了几天,不料这班京商来了,喽罗上前拦住,要劫他的宝物,不想这班京商一逃,逃到伍大王营中,不见出来。头目取讨不还,故此咱家自来,要大王还这班京商。”伍天锡道:“雄大王,俺从没有见什么京商进营中来,若果然有这班京商,自然送还大王。难道俺藏过了不成?请大王进来一搜就明白了。”阔海道:“岂敢,咱与大王虽隔一河,却是邻山,又是同道中人,这一起京商不打紧,多是贩金钢钻、河珠、金玉宝贝,是本钱多的大客商,不然大王拿出对分了罢。”伍天锡道:“大王,有是有一班乞丐,往营中走进来哀求,告道:‘小人们是山西难民,往南阳就食的。’俺见他说得苦楚,放他往后营去,并不见什么京商不京商。俺有正事在身,不与你讲,各自走罢。”阔海大怒道:“我们口里衣食,倒被你夺了去,反说要去。你如今去不成了,若要去,分了去。”天锡大怒,骂道:“放屁!你敢阻我的去路么?”阔海道:“不分我,与你战三百合!”说摆,手枪双斧,劈面砍来。天锡将混金鎲”当啷“一声,两人交上手,一连战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败。正是棋逢敌手,将遇良材。两个到五十合并无高下,天色已晚,各自收兵,安营扎寨,埋锅造饭,安宿一宵。

  次日天明,两边鸣锣擂鼓,二将齐出。阔海叫道:“红面的狠心狗强盗,我的衣食你思量独吞,快快分了,饶你狗命,不然今日不杀你不为好汉。”天锡骂道:“铁面的贼强盗,昨日天色晚了,饶你这狗头多活了一夜。今日定要活擒你,若不擒你,非为大丈夫。”说罢,拿混金鎲当头一鎲,阔海把双斧一架,二人大战。战到百合,不分胜败。看看战了一日,两下鸣金,各归营寨。明日又大战,两下无休无歇。杀了半月,仍不肯住手,又无人解劝,此话不表。

  说那南阳伍云召升坐帐中,忽军士报道:“元帅,不好了。隋将宇文成都围住西门,百般攻打甚急,金鼓之声不断,炮响之声不绝。南城尚师徒亦然,攻城甚急。东城韩擒虎,北城新文礼两处亦然攻打,四面围得水泄不通,怎生是好?”伍爷听报大惊,上马提枪,同众将上城观看。见城外隋兵十分凶勇,大刀阔斧,云梯、炮石、弓箭,纷纷打上城来。喊声不断,炮响连天,把城池围得铁桶相似。伍爷无计可施,想此城料难保守,只得退下城来,上马回转辕门。

  下马进私衙,夫人接着,问道:“相公,大事如何?”伍爷道:“夫人啊!不好了。隋兵四门围困,因此下官前日差遣焦方,前去沱罗寨兄弟天锡那里,去勾他兵来相助。不想焦方一去二月,并无音信。目下城中粮少,兵士乏食,百姓劳苦,我想内无粮草,外无救兵,如何是好?”夫人道:“相公,妾闻司马超之言,战国伍子胥报亲之仇,鞭平王于墓间;报君之恩,囚勾践于石室。一生忠孝,万古留名。今相公虽不及古人,还要学大丈夫胸襟。相公请自思之。”伍爷低头一想,说:“罢!夫人,但我有三件事放心不下。”夫人道:“请问相公,不知哪三件事放心不下?”伍爷道:“父仇不报,第一件也。”夫人道:“这是-正理。请问第二件?”伍爷道:“第二件,因夫人年轻,出乖露丑,行路不便,实难放心。”夫人微笑道:“相公,这是妇人之见,非大丈夫所为。请问第三件?”伍爷道:“第三件,孩儿年小,无人抚养,如何是好?”夫人道:“相公要报父母之仇,乃立身之大节,哪里顾得许多?”

  正议论,只听炮响连天,山岳震动。又听外面沸反盈天,军士报道:“元帅爷,不好了!宇文成都打破西城了。”伍爷面皮失色,分付道:“再去打听。”军士应声而出,伍爷就叫:“夫人!事急矣,怎么处?快些上马,待下官杀出重围,逃往别处,再图报仇。夫人意下如何?”夫人道:“相公之言有理。你抱了孩儿,待妾身往里边去收拾,同相公去便了。”伍爷道:“快些去收拾。”夫人将公子递与老爷,回身自往里边去收拾,谁知一去竟不出来。老爷在外边等得不耐烦,慌忙走进一看,并不见夫人影子,便大叫道:“夫人在哪里?”连叫数声,无人答应,只听得天井里面有口井,井中”扑咚“、”扑咚“的响。伍爷向井中一看,说:“不好了,一定夫人投井死了!”只见井中水面上,有一双小脚一蹬,一连几个小泡,不见了。伍爷扳井大哭,叫道:“夫人啊!夫人!你因家亡,投井身死,深为可怜。”哭叫了几声,外面越发沸反,看看事急,只得将井边一堵花墙推倒,掩了那井。返身往外边,将战炮解开,将公子放在怀中,把束袍带收紧了,叫声:“孩儿,此去存亡未保。”说罢,忙到井边跪下道:“夫人,你要阴间保佑孩儿呀!”立起身来,拜了几拜,拜别出堂。

  只见众将纷纷大叫:“主帅,怎么处?”伍爷分付伍保:“你此去西城挡住宇文成都。”伍保答应一声:“得令。”手拿二百四十斤一柄大铁锤,带了人马,竟往西城。只见数万人马拥入城来。伍保大怒,把铁锤乱打。那伍府中马夫伍保,一身却有千斤蛮力,不会武艺,见人也是一锤,见马也是一锤,人逢锤打为齑粉,马遇锤打为泥碴。伍保一路把锤打去,只见人亡马倒。众隋兵发喊一声道:“不好了,大铁锤打过来了。”各各乱跑,跑不及,都被打死。军士报与成都说:“反贼手下有一将,勇不可当,使一柄铁锤,力大无比,打死了军马无数,将军快去迎敌。”宇文成都大怒,把马加上几鞭,那马飞跑进城来,正遇伍保。伍保抬头一看,只见一个长大的人来了,那宇文成都人又长,马又高。伍保是个莽夫,大喝:“长大的人,休来送命。”宇文成都一看,大喝:“来将何名?休夸大口!”伍保道:“俺不晓得什么河名井名。”说罢,就将这柄大铁锤劈面一锤打将下来。那成都把镏金鎲一迎,将这铁锤倒打转来,把伍保自己的头”扑咚“一响,头都打碎了,身子往后跌倒。成都分付军士斩首号令,可怜伍保死于非命。再说那伍云召杀出南城,正遇着临潼关总兵尚师徒把守,看见城里杀出伍云召来,向前拦住。正是:

  亡家只为父娘仇,城破难将妻子留。

  不知云召走得脱走不脱,且看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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